剑来 第四百零二章 在书院

作者:烽火戏诸侯书名:剑来更新时间:2021/08/24 01:19字数:9003

  

李宝瓶眨眨眼睛,“那你就跟师父说,我借你的啊,一年十年是借,一百年一千年也是借,反正我又不跟你讨要,你又能心安理得拿着它们去闯荡江湖,不就行了吗?”

裴钱耷拉着脑袋,“对哦。”

李宝瓶换了个位置,坐在裴钱身边那张长凳上,安慰道:“不用觉得自己笨,你年纪小嘛,听小师叔说,你比我小一岁呢。”

裴钱一听,好像很有道理,立即抬起头笑了起来,双手趴在桌上,小心翼翼问道:“宝瓶姐姐,我可以摸摸它们吗?”

李宝瓶猛然站起身,吓了裴钱一大跳,李宝瓶眼神示意裴钱不要慌张,然后让裴钱好好看着。

结果裴钱就看到李宝瓶一下子抽刀出鞘,双手持刀,深呼吸一口气,对着那个葫芦就一刀劈砍下去。

看得裴钱跟一头小呆头鹅似的。

李宝瓶这一刀砍得比较霸气,结果小葫芦光滑,刚好一下子崩向了裴钱,给裴钱下意识一巴掌拍飞。

银色养剑葫啪一下,砸在了李宝瓶脸上。

砰一声。

葫芦坠地。

愣了一下的李宝瓶开始流鼻血。

裴钱觉得自己死定了。

这会儿李宝瓶手里还拿着祥符呢,极有可能下一刀就要砍掉自己的脑袋了吧?

不料李宝瓶抬起手,手掌随便一抹,将祥符刀熟门熟路地放回刀鞘,轻轻脚尖挑起养剑葫握在手心,一起放回桌上。

坐下后,李宝瓶对裴钱开心笑道:“裴钱,你刚才那一挡一拍,很漂亮唉,很有江湖风范!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小师叔的徒弟。”

裴钱哭丧着脸,指了指李宝瓶的鼻子,呆呆道:“宝瓶姐姐,还在流血。”

李宝瓶又抹了一把,看了看手心,好像确实是在流血,她神色自若地站起身,跑去床铺那边,从一刀宣纸中抽出一张,撕下两个纸团,仰起头,往鼻子里一塞,大大咧咧坐在裴钱身边,裴钱脸色雪白,看得李宝瓶一头雾水,干嘛,怎么感觉小葫芦是砸在了这个家伙脸上?可就算砸了个结结实实,也不疼啊。李宝瓶于是揉着下巴,仔细打量着黝黑小裴钱,觉得小师叔的这位弟子的想法,比较奇怪,就连她李宝瓶都跟不上脚步了,不愧是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还是有一点门道的!

裴钱忍着心痛,犹犹豫豫从袖子里掏出那只心爱的黄皮手捻小葫芦,放在了桌上,往李宝瓶那边轻轻推了推,“宝瓶姐姐,送你了,就当我给你赔罪啊。”

李宝瓶有些生气,这个裴钱咋这么见外呢,瞪眼道:“收起来!”

裴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乖乖将小葫芦收入袖中。

————

从茅小冬书斋那边离开,余晖将尽,暮色临近,陈平安便去找应该正在听夫子授课的李槐。

在学塾窗口外,陈平安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高竖起手中,在后边,小鸡啄米打瞌睡的李槐。

李槐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同龄人,一个满脸灵气,是个坐不住的主,正在左右张望,早早瞧见了陈平安,就跟陈平安大眼瞪小眼。

另外一个孩子正襟危坐,听课听得专心致志。

刘观见那个白衣年轻人一直笑望向自己这边,知道年纪轻轻的,肯定不是书院的夫子先生,便偷偷做了个以拳击掌的挑衅手势。

结果教书夫子一声怒喝:“刘观!”

刘观乖乖起身。

正在做千秋美梦的李槐给吓得魂飞魄散,惊醒后,放下,茫然四顾。

夫子立即喊道:“还有你,李槐!你们两个,今晚抄五遍《劝学篇》!还有,不许让马濂帮忙!”

课业已经结束,老夫子板着脸走出学塾。

对早有留心的陈平安点头致意。

陈平安作揖还礼。

走出欢天喜地闹哄哄的课堂,李槐突然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陈平安?!”

陈平安微笑着招手。

李槐咧嘴大笑,突然轻喝一声,“陈平安,领教一下李大宗师的无敌拳法!”

李槐随后以稀里糊涂的六步走桩向陈平安飞奔过去,被陈平安一掌按住脑袋。

李槐扑腾了半天,终于消停下来,红着眼睛问道:“陈平安,你咋这么晚才来呢,我姐姐都走了好久,不然你要是跟她见了面,我再一撮合你们,你们眉来眼去,再卿卿我我,在咱们书院月下柳梢头啥的,这会儿我就可以喊你姐夫了。”

陈平安哭笑不得。

李槐一把抱住陈平安的胳膊,转身对刘观和马濂笑道:“他就是陈平安,送我书箱、给我编草鞋的那个陈平安!我就说吧,他一定回来书院看我的,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

刘观翻了个白眼。

原来这个家伙就是李槐念叨得他们耳朵起茧的陈平安。

马濂赶紧向陈平安作揖。

李槐笑得肆无忌惮,突然止住笑声,“见过李宝瓶没有?”

陈平安点头道:“到了书院,先见的小宝瓶。”

李槐使劲点头道:“等会儿我们一起去找李宝瓶,她得谢我,是我把你请来的书院,当时她在山,指不定是机缘一桩,心情不好,有可能还会罪上加罪。

若是轮到道老二坐镇白玉京。

就绝对不会有人击天鼓鸣大冤了。

因为肯定会道老二直接出手打杀,残余魂魄,多半要被拽入他掌心中,那座天地间最精粹的“雷池炼狱”。

天大地大。

凡俗夫子,终其一生,哪怕喜好游历,都未必可以走完一国之地,而即便成为修行人,都不敢说可以走完一洲之地,而侥幸跻身上五境的山的闷葫芦,一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看悬,我姐不太可能喜欢他们的。我娘呢,是喜欢林守一多些,我爹喜欢董水井多些,但是我家是啥子情况,我李槐说话最管用啊,就连我姐都听我的,陈平安,咱们打个商量呗,你只要在书院陪我一年,好吧,半年就成,你就是我姐夫了!都不用屁的聘礼!”

陈平安笑骂道:“滚蛋!”

李槐一拍桌子,“陈平安,好好跟小舅子说话!勿谓言之不预也!”

李宝瓶一巴掌拍得李槐缩头缩脑,骤然间气焰顿消。

李槐趁着李宝瓶和裴钱将那些碗筷端去客舍外的灶房那边,来到陈平安身边,趴在桌上,悄悄道:“陈平安,我姐如今长得可水灵啦,真不骗你。”

陈平安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真不用你牵线搭桥当媒人,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李槐神色黯然。

陈平安轻声道:“不当你的姐夫,又不是不当朋友了。”

李槐有气无力道:“可我怕啊,这次一走就是三年,下次呢,一走会不会又是三年五年?哪有你这么当朋友的,我在书院给人欺负的时候,你都不在。”

陈平安无言以对。

如果按照心中的那个打算,还真不一定三五年就能重逢。

他准备去过了龙泉郡和书简湖,以及彩衣国梳水国后,就去北方,比位于宝瓶洲最北端的大骊王朝更北。

李槐抽了抽鼻子,抬起头笑道:“算了,咱们都是大人了,这么婆婆妈妈不像话,明儿的事明儿再说!”

陈平安拍了拍李槐的脑袋,“裴钱好像有些怕宝瓶,这段时间你可以多陪陪裴钱。”

李槐立即嬉笑道:“那块小黑炭啊,没问题,怕李宝瓶有什么丢人的,我也怕啊,谁怕谁才是英雄好汉!”

能够把这么件丢人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和豪气干云,估计也就只有李槐能做到了。

之后陈平安又去了茅小冬那座书斋。

开始商议炼化第二件本命物之事。

茅小冬已经收到崔东山的那封密信,竟是想得比当事人陈平安还要滴水不漏。

关于炼制那颗金色文胆所需的天材地宝,他已经购买得七七八八,有些尚未送到书院,但在入秋之前,肯定可以一样不差收集完毕。

陈平安说可能需要以后还钱。

茅小冬没有矫情,说就按照市价算钱,争取二十年内结清。

因为是炼制极为特殊的金色文胆,作为五行本命物之一,茅小冬除了仔细端详陈平安从方寸物中取出的那颗文胆,在这之前,其实已经详细了解过彩衣国国史与那座城隍阁所在地方县志,最终判定文臣成神的沈温,以精粹香火和浩然气,极有可能还要再加上那枚大天师亲自炼制而成的印章浸染影响和雷法加持,最终孕育而出的这颗金身文胆,极其不俗。

所以茅小冬打算先带着陈平安私底下,去逛一逛大隋京城文庙等地。

不过最终炼化场所,肯定还是要放在他可以坐镇气运的山崖书院。

两人不断打磨细节。

茅小冬愈发欣慰。

即便涉及到最终成就高低的修行根本,陈平安仍是不急不躁,心境古井不波,让茅小冬很满意。

许多看似随意闲聊,陈平安的答案,以及主动询问的一些书上疑难,都让茅小冬没有惊艳之感、却有心定之义,隐约透露出坚韧不拔之志。

这就很够了!

尤其是当陈平安看了眼天色,说要先去看一趟林守一和于禄谢谢,而不是就此一鼓作气聊完比天大的“正事”,茅小冬笑着答应下来。

在陈平安带着歉意离去后。

一向给所有人古板印象的高大老人,独坐书斋,情难自禁,老泪纵横,却笑意快慰。

在茅小冬看来,他娘的十个天资卓绝的崔瀺,都比不上一个陈平安!

————

没了李宝瓶在身边。

裴钱一下子无拘无束起来,意气风发。

到了李槐学舍那边,坐了没多久,不单是李槐,就连刘观和马濂都给震慑得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裴钱腰间已经悬佩上了刀剑错的竹刀竹剑,端坐在长凳上,对着三个并排坐的家伙。

她在给他们讲述自己的江湖历程。

开场白就很有威慑力,“你们应该看出来了,我裴钱,作为我师父的弟子,是一个很冷酷铁血的江湖人!被我打死、降服的山泽精怪,不计其数。”

被她以疯魔剑法打杀的牛虻,山路上被她一脚踹飞的癞蛤蟆,再比如被她按住脑袋的土狗,被她抓住的山跳,都被她想象为未来成精成怪的存在了。

将信将疑的刘观端茶送水。

马濂趁着裴女侠喝水的间隙,赶紧掏出瓜子糕点。

李槐怀抱着那只彩绘木偶,脸上装傻笑着,心底其实觉得这个黑丫头,人不可貌相啊,比自己和阿良还能吹牛!自己算是碰到对手了!

————

陈平安走出茅小冬住处后,发现李宝瓶就站在门口等着自己,还背着那只小竹箱。

他一点不奇怪。

陈平安第一次离开家乡,走向骊珠洞天外边的世界,自然是陈平安护送李宝瓶去大隋求学。

可又何尝不是小姑娘陪着小师叔一起行走江湖?

在最早只有两人相互为伴的那段路程,那些走过的青山绿水,格外可爱可亲。

陈平安没有着急赶路,蹲下身,笑问道:“宝瓶,这几年在书院有人欺负你吗?”

李宝瓶用心想了想,摇头道:“小师叔,没有唉。”

陈平安挠挠头,竟是觉得有些失落。

心湖之中,突然响起茅小冬的一些言语。

陈平安神色不变,听完之后,站起身,牵着李宝瓶的手,他开始眺望书院小东山之外的京城夜景。

一大一小开始下山。

“小师叔,我刚才已经把抄的书分成五份,分别背在小书箱里,交给五位教书先生啦。不过那些只是一个月翘课罚抄书的份,我学舍里还多着呢。小师叔你不用担心。”

“那夫子们有没有生气?”

“夫子们不生气,习惯喽,就是要我搬书的时候跑慢些。”

“那夫子们都挺好的。”

“嗯,是挺好的,可就是学问都不如齐先生。”

“为什么?”

“齐先生学问最大,小师叔人最好,没有为什么啊。”

“哈,有道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