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 最讲道理的来了

作者:烽火戏诸侯书名:剑来更新时间:2021/08/24 01:37字数:6093

  

那位外乡剑仙开口之后,身为姚家家主的姚冲道,便陷入左右为难之地。

不愧是左右,说话做事,很容易让人左右为难,百年之前,浩然天下那些个剑心崩坏的先天剑胚,想必最能够对姚冲道当下的处境,感同身受。例如当初出剑之时,半点不为难的,那个剑心气象曾如莲花满池塘的南婆娑洲天才曹峻,下场就极为凄凉,只剩下一湖的残败枯荷,跌落神坛,沦为整个南婆娑洲笑柄,最终只能悄然远走宝瓶洲,在这期间,虚耗光阴百年,至今无法破境跻身玉璞境,要知道当年曹峻可是公认南婆娑洲百年一遇的剑道大材。

已经有别处剑仙察觉到此地异样,个个泛起笑意,打算看戏了,喜欢喝酒的,已经打开酒壶。

到底不是大街那边的看客剑修,驻守在城头上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剑仙,自然不会吆喝,吹口哨。

当然也是怕左右一个不高兴,就要喊上他们一起打群架。

左右的剑术太高,剑气太盛,比较不讲道理,最不怕一人单挑一群。

姚冲道脸色很难看。

身为姚氏家主,心里边的窝火不痛快,已经积攒很多年了。

就在姚冲道打算喊左右去城头南边打一场的时候。

陈平安硬着头皮当起了捣糨糊的和事佬,轻轻放下宁姚,他喊了一声姚老先生,然后让宁姚陪着长辈说说话,他自己去见一见左前辈。

宁姚拉着自己外公散步。

陈平安身如箭矢,一闪而逝,去找左右。

没了那个毛手毛脚不规不距的年轻人,身边只剩下自己外孙女,姚冲道的脸色便好看许多。

对于女儿女婿,老人兴许心情复杂,伤心,遗憾,埋怨,恼怒,怅然……很难真正说清楚,但是对于隔了一辈人的宁姚,老人心中只有自豪与愧疚。

在对面城头,陈平安距离一位背对自己的中年剑仙,于十步外停步,无法近身,人身小天地的几乎全部窍穴,皆已剑气满溢,好似时时刻刻,都在与身外一座大天地为敌。

寻常剑修与其他三教百家练气士,几座搁置本命物的关键窍穴,能够蓄满灵气,然后稍稍开疆拓土,就已算不易。

见到了左右,陈平安抱拳道:“晚辈见过左前辈。”

左右无动于衷。

陈平安便稍稍绕路,跃上城头,转过身,面朝左右,盘腿而坐。

无数剑气纵横交错,割裂虚空,这意味着每一缕剑气蕴藉剑意,都到了传说中至精至纯的境界,可以肆意破开小天地。也就是说,到了类似骸骨滩和鬼域谷的接壤处,左右根本不用出剑,甚至都不用驾驭剑气,完全能够如入无人之境,小天地大门自开。

陈平安见左右不愿说话,可自己总不能就此离去,那也太不懂礼数了,闲来无事,干脆就静下心来,凝视着那些剑气的流转,希望找出一些“规矩”来。

约莫半炷香后,两眼泛酸的陈平安心神微动,只是心境很快就趋于止水。

方才见到一缕剑气似乎将出未出,似乎就要脱离左右的约束,那种刹那之间的惊悚感觉,就像仙人手持一座山岳,就要砸向陈平安的心湖,让陈平安提心吊胆。

左右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总算开口道:“找我有事?”

陈平安问道:“文圣老先生,如今身在何方?以后我如果有机会去往中土神洲,该如何寻找?”

左右脸色稍缓,淡然道:“先生已经离开穗山,去开辟一座儒家历代圣贤久久无法开山破关隘的远古之地,有一位中土前辈,持仙剑开道,先生则负责巩固道路,缺一不可。”

陈平安点头道:“感谢左前辈为晚辈解惑。”

左右问道:“求学如何?”

陈平安答道:“读书一事,不曾懈怠,问心不停。”

左右说道:“效果不如何。”

陈平安说道:“读书是长远事,快而多,晚辈资质不行,难免浮浅,不如慢且对,求个深厚。”

左右默不作声。

对面墙头上,姚冲道有些吃味,无奈道:“那边没什么好看的,隔着那么多个境界,双方打不起来。”

宁姚欲言又止。

关于陈平安跟左右之间的脉络关系,剑气长城这边知之者甚少,宁姚哪怕在白嬷嬷和纳兰爷爷那边,都没有提及半句。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若是陈平安跟左右没有瓜葛,以左右的脾气,兴许都懒得睁眼,更不会为陈平安开口说话。

所以姚冲道这会儿其实也一头雾水,不明白左右这种剑外无事的古怪剑修,先前为何为了一个外人,会跟自己废话。”

姚冲道差点没气得火冒三丈,真当自己是没脾气的泥菩萨了?

打就打,谁怕谁。

你左右还真能打死我不成?

结果那位老大剑仙笑着走出茅屋,站在门口,仰头望去,轻声道:“稀客。”

陈清都很快就走回茅屋,既然来者是客不是敌,那就不用担心了。陈清都只是一跺脚,立即施展禁制,整座剑气长城的城头,都被隔绝出一座小天地,以免招来更多没有必要的窥探。

除了陈清都率先察觉到那点蛛丝马迹,几位坐镇圣人和那位隐官大人,也都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没有人能够如此悄无声息地不走倒悬山大门,直接穿过两座大天地的天幕禁制,来到剑气长城。

不但是镇守倒悬山的那位道家大天君,做不到。

恐怕就连浩然天下那些负责看守一洲版图的文庙陪祀圣贤,手握玉牌,也一样做不到。

城头之上许多驻守剑仙,尚且没有意识到有人潜入城头,剑气长城之外,对此更是毫无察觉。

等到城头出现异象,再想一探究竟,那就是登天之难。

何况谁也不敢妄动,诸多剑仙便继续潜心修行。

左右愣了一下,然后就要站起身。

结果他就被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就这样与前辈说话?规矩呢?”

左右犹豫了一下,还是要起身,先生驾临,总要起身行礼,结果又被一巴掌砸在脑袋上,“还不听了是吧?想了,你只是吵架不行,但是打架很行啊,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这种言语,落在文庙学宫的儒家门生耳中,可能就是大逆不道,离经叛道,最少也是胳膊肘往外拐。

那位辩论输后便更换门庭的儒家圣人微笑道:“无量时,便是自由处。”

轻轻一句言语,竟是惹来剑气长城的天地变色,只是很快被城头剑气打散异象。

老秀才摇头晃脑,唉声叹息,一闪而逝,来到茅屋那边,陈清都伸手笑道:“文圣请坐。”

老秀才收敛神色,“文庙需要与你借三个人。”

陈清都问道:“为何是你来?不是更加名正言顺的礼圣亚圣,也不是中土文庙副教主?”

老秀才笑呵呵道:“我脸皮厚啊。他们来了,也是灰头土脸的份。”

陈清都摇头道:“不借。”

老秀才喃喃道:“这就不太善喽。”

————

左右来到茅屋之外。

没过多久,老秀才便一脸惆怅走出屋子,“难聊,可再难聊也得聊啊。”

左右问道:“先生什么时候离开这边?”

老秀才挠挠头,“总得再试试看,真要没得商量,也没辙,该走还是要走,没法子,这辈子就是劳碌命,背锅命。”

左右说道:“不见见陈平安?”

老秀才怒道:“你管我?”

左右不再言语。

不愧是文圣一脉的开山鼻祖。

老秀才似乎有些心虚,拍了拍左右的肩膀,“左右啊,先生与你比较敬重的那个读书人,总算一起开出了一条路子,那可是相当第五座天下的辽阔版图,什么都多,就是人不多,以后一时半会儿,也多不到哪里去,不正合你意吗?不去那边瞧瞧?”

左右摇头,“先生,这边人也不多,而且比那座崭新的天下更好,因为此处,越往后人越少,不会蜂拥而入,越来越多。”

老秀才哀怨道:“我这个先生,当得委屈啊,一个个学生弟子都不听话。”

左右轻声道:“不还有个陈平安。”

老秀才语重心长道:“左右啊,你再这么戳先生的心窝子,就不像话了。”

左右疑惑道:“先生为何不适合与陈平安见面?”

老秀才又笑又皱眉,神色古怪,“听说你那小师弟,刚刚在家乡山头,建立了祖师堂,挂了我的神像,居中,最高,其实挺不合适的,偷偷挂书房就可以嘛,我又不是讲究这种小事的人,你看当年文庙把我撵出去,先生我在意过吗?根本不在意的,世间虚名虚利太无端,如那佐酒的盐水花生,一口一个。”

左右说道:“劳烦先生把脸上笑意收一收。”

老秀才哦了一声,发现那个姚老儿已经不在城头上,揉了揉脸,跳起来,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左右脑袋上,“还好意思说别人废话,你自己不也废话一箩筐。弟子当中,就数你最不不开窍。”

左右有些无奈,“到底是宁姚的家中长辈,弟子难免束手束脚。”

老秀才疑惑道:“我也没说你束手束脚不对啊,手脚都不动,可你剑气那么多,有些时候一个不小心,管不住一丝半点的,往姚老儿那边跑过去,姚老儿又嚷嚷几句,然后你俩顺势切磋一二,相互裨益剑道,打赢了姚老儿,你再扯开嗓子奉承人家几句,美事啊。这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