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六百一十五章 离真死了

作者:烽火戏诸侯书名:剑来更新时间:2021/08/24 01:40字数:7423

  

离真眉头舒展,小小意外,无碍大局走势。

离真率先走出那座以十八件山上宝物作为阵法枢纽的雷池,剑意显化而成的观照,紧随其后,其余黑衣仙人依次跟随走出。

离真转头说道:“好一个阴神远游的障眼法,这座雷池,天地两劫,算是送你了。”

代价不小,十八件宝物,十八处阵眼,天劫地劫过后,会毁弃大半法宝品秩的物件,其中两件半仙兵,五雷法印与仿白玉京宝塔,不会就此销毁,却也会“跌境”,沦为法宝品秩。

只不过他是离真,老祖的闭关弟子,所以这点代价,完全可以承受。

只是小意外一个接一个,先是此人道:“不会输就是了。”

大妖重光汗流浃背。

灰衣老者笑道:“离得这么近,站了这么久,大道气息也给你挣了不少,就当是先前两场小打小闹的封赏。”

大妖重光弯腰后退,悄然离去。

城头上,左右没有出剑劈砍那座天劫云海。

三十岁以下的剑气长城年轻剑修,无一例外,都是天才中的天才,这就是剑气长城数千年唯有的大年份。

上一次出现如此大年份,正是剑气长城战事最为惨烈的那一次,以至于城头之上,只剩下陈清都一人镇守。

但是这一次,剑气长城三四十年以来,对这些孩子,呵护极好。当然代价就是多死了许多替孩子们护阵的地仙剑师。

庞元济说道:“换成是我,天落五雷,地发杀机,肯定躲不掉,就只能硬抗,会死。”

高野侯的妹妹高幼清,轻声道:“我只会死得更快吧,死于那座剑阵。”

董画符说道:“那小畜生是托月山主人的闭关弟子,除了宁姐姐,咱们谁输了,都是正常的事情,不用多想什么。你瞧瞧咱们,谁能一口气拿出那么多的半仙兵、法宝?所以按照陈平安的说法,对付这种有钱有势有靠山的,就不能‘我吭哧吭哧去单挑送人头’,‘要让对方来单挑我们一群’,到时候大家分账,个个富得流油。”

庞元济说道:“理是这么个理儿,但是我们也要看到那小畜生,光是能够一鼓作气驾驭这么多件宝物,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此次与陈平安捉对厮杀,也亏得是陈平安,对方那些大大小小的圈套才没有立竿见影,下次战场对阵,我们要特别小心这种人。”

一个与宁姚、陈三秋以及叠嶂酒铺关系都不太好的年轻剑修,说了句公道话,“比那心脏手黑,那小畜生找错人了。”

宁姚抬头望向那座云海天劫,默不作声。

换成是她,挡下不难,但是影响深远,会很麻烦。

陈清都笑道:“宁丫头,如果换成是你下场,自然不会有那赌约。而且既然陈平安被我拉到了城头上,就不会有这‘如果’了。”

陈清都想起一桩难得记住的旧事,“吴承霈曾经质问阿良,天底下到底谁不能死,与姓氏与家族,到底有无关系。”

“阿良也没辙啊,这种问题回答起来最麻烦,所以后来只好跑了一趟托月山和曳落河。”

陈清都笑了笑,转头望向宁姚,“我自然看重你与陈平安,可我还真不觉得你们就死不得。说开了去,有点复杂,宁丫头,懂我的意思?”

宁姚点头道:“懂。但是我很不高兴,不为自己,为陈平安。”

左右冷笑道:“不高兴之人,还得算我一个。”

陈清都却笑容更多,与宁丫头说话就是省心,左右这般直爽,也很好,“这就好。省得万事不上心,不高兴才好,不然左右就是前车之鉴,练什么剑,为何练剑,生死为何,一直鬼打墙。直到今天,才稍微像一名真正的剑修。”

陈清都置若罔闻,自言自语道:“真正的剑修。”

真正剑修,会为人间出剑,可忘生死,超脱生死。

这件思虑越深便极难做到的大事,也是不经意间就可以做到的小事。

又其实是许多中五境剑修可以做到、上五境剑仙反而越来越做不到的怪事。

人间越来越不美好,心灰意冷不愿意。人间世道越来越美好,便要难免舍不得,剑术不高,舍不得也没办法,还不如为自己为他人一死了之,剑术够高,便有本事给自己找那万般理由不死,这亦是天经地义的人之常情,苛求不得。

人心此物,不愧是当年神祇设置出来最有意思的一座牢笼。

至于另外一座牢笼,是人对于光阴长河的流逝观感,远古圣贤,分开天地,后世苍生,得了无形庇护,只是岸上观景,故而总是差了点意思。所以任何一个人,真正证道之前,哪怕是那飞升境,难免有那人生虚妄之感。这是一个三教、诸子百家圣贤万年以来,都在孜孜不倦试图寻觅出一个最终破解之法的天大难题。

仙人境修士的求真,儒家的以浩然正气底定人心,佛家的破我执,道家的返璞归真,都是在此事上下苦功夫。

每个人都在辛苦求活,每个人又都在默默求死,何其矛盾。故而才需要追求人生天地间,形如日中景,心如天上月,一切观彻,澄澈光明。

陈清都与宁姚说了一句奇怪言语,“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别觉得陈平安此战会亏太多。”

宁姚默不作声。

陈清都笑道:“我又没求着陈平安离开城头去还礼。”

战场之上,尘土飞扬。

三位身形虚幻缥缈的黑衣仙人出剑,始终各站一方,将那陈平安围困其中,剑光璀璨,声势如雷,毫无章法可言,就是朝那陈平安一通乱砸。

其中一位黑衣仙人被近身一拳砸中后,身形震散,只是很快便剑意重聚,剑意凝聚的死物,不过是稍稍黯淡几分,出剑依旧如常,剑光极快极重。

也有一位仙人被己方剑光砸中,然后继续好似死而复生。

另外那处实力悬殊的战场,蕴藉五雷正法的云海低垂,大地被雷池牵引上升,显然是要天地接壤,碾杀身处其中的那位白衣阴神。

第三位一直隐匿在暗中的黑衣仙人现身站定,不知不觉,分立四方。

弹指之间,四位黑衣仙人背后大地震颤,有神像拔地而起,矗立起四尊天王法相,如同世间最栩栩如生的彩绘神像,然后当四位剑仙同时掐剑诀,四尊天王法相便同时睁眼,呈现出天王怒目状。

其中一尊神像,华丽绚烂,全身金光流溢,头戴五佛宝冠,身穿一件金黄甲胄,佩戴珠宝璎珞,右持宝幢。

又有神像金人,身赤紫色甲胄,脸显忿怒相,右手持矛,矛端着地,一手举宝镜,映照大地。

又有天王法相身着天衣,左臂下垂握刀,掌中托宝。

最后一尊神像身上缠龙,右手持有一条红色绳索,相传能够镇伏各方龙王。

离真一心两用,既看法阵当中的对手真身,也细心观察那天地两劫当中的白衣阴神。

四尊天王法相各持宝物,以宝光重新笼罩出一座小天地,四位黑以剑仙在结阵之后,便自行身形消散,化作丝丝缕缕的精粹剑意。

陈平安一拳递出,云蒸大泽式,打得那座小天地天幕震动不已,暂时无法以天威下沉、镇压大地。

与此同时,飞剑初一掠出本命窍穴,绞杀那些近身剑意。

离真扯了扯嘴角,对方的压箱底本事倒也不少,直到这一刻,才被逼着祭出御敌。

离真心思微动,身后那位“观照”向前踏出一步,如护法真神,庇护离真。

一缕风驰电掣的幽绿剑光,以超乎想象的飞掠速度,瞬间钉入观照身躯,直直破开,然后剑尖微颤,距离离真的眉心,不过一尺距离。

离真后退一步,观照缥缈身形愈发凝聚,就要伸手以双指禁锢那柄阴险至极的偷袭飞剑。

不曾想那把一击不成的幽绿飞剑倒掠消逝。

凡夫俗子,体魄孱弱,即便得了一件山上法宝也驾驭不住,只会遭殃。

同理。不是所有地仙都可以完全驾驭一把半仙兵。

至于让那仙兵认主,更是难如登天。

但是离真如今手上就有仙兵,而且是两件。

离真抬起一只手掌,是如今所有五岳真形图的祖宗符箓,名为三山符。

一旦祭出,代价之大,便是离真都要叫苦不迭,用来对付宁姚,离真舍得,对付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是不太情愿。

所以离真继续虚握为拳,摊开另外那只手,手心那枚缓缓流转剑丸,曾是自己,或者说是那个观照的本命飞剑,托月山一役,原本已经破碎不堪,只是被托月山以巨大代价,温养万年,才一点一点恢复巅峰,历史上每次攻城大战,都会有专门大妖负责以远古秘法撷取剑气长城的观照剑意,秘密送往托月山,其中那位托月山嫡传大妖,就是亲身涉险,想要窃取更多剑意,因此才会被董三更联手陈熙困住。

活捉一头飞升境大妖,远远不是斩杀一头大妖那么简单。

当离真摊开手心后,剑丸只是一阵轻微颤鸣,便导致离真四周天地都开始扭曲起来,而那无非是剑意凝聚而成的剑仙观照,竟是转头望来,它明明是死物,此刻却流露出一丝很像人的复杂眼神。

离真抬起头,重新握拳,对那“观照”微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你的。”

观照轻轻挥剑,将那骤然出现的一抹幽绿剑光击飞。

离真不再管那把神出鬼没的飞剑,大步向前,穿过观照的虚无身形,继续观战。

那个年轻人真不是一般的扛打,天王法相一根长矛砸下,竟是直接以胳膊挡下,整个人被一击之下,直接打得双腿没入地面。

城头之上,剑气长城的年轻天才们继续以言语心声交流。

董不得微笑道:“又是一场陈平安毫无还手之力的交手啊,一边倒,一边倒了。”

郭竹酒使劲点头道:“那小畜生真是厉害,与齐狩可以称兄道弟,以后战场上见了面,双方开打之前,可以先倾诉衷肠。”

陈三秋苦笑不已。

其实这些个看似插科打诨的言语轻松,恰恰是因为人人心弦紧绷。

只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绿端小丫头,这会儿额头满是汗水,揪心不已。

云海低垂、大地抬升的过程当中,天地尚未彻底接壤,地上整座雷池接引云海,便有五雷砸地,天地之间,出现越来越多的雷电长鞭,落地之前,它们还会分出无数条细微蕴含雷法真意的乱窜电蛇,一袭白衣阴神被围困其中,只能不断御风躲避,不但要躲避轰然砸地的五雷电柱,还要避开那些如瞬间枝叶蔓延的紊乱电光。

可是当天地接壤,双劫重叠。

注定无处可躲。

离真对那四尊法相笑道:“不用着急,让这位原本武道高远的纯粹武夫,慢慢变成一副形销骨立的枯骨架子,尝一尝那俗子成神的滋味。”

说完这句话后,离真抬头望向那个宁姚,听托月山师姐说,剑气长城的剑修,最吃这一套。

那个阴神与真身分别身陷两处战场的年轻人,大概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只是宁姚不曾看离真一眼,只是凝视着那座下坠速度越来越快的云海。

宁姚不在意离真的言语挑衅。

远离城头的大地之上,却有飞剑继续向离真掠去,如同剑修问剑。

这一次不再是只有那一抹幽绿剑光,而是三把齐至。

率先一把,是那细弱针线的松针。

观照一剑递出,那把飞剑却骤然改变轨迹,消失无踪,大地之上唯有一条深浅一致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