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六百九十二章 水未落石未出

作者:烽火戏诸侯书名:剑来更新时间:2021/08/24 01:48字数:11507

  

在裴钱离开壁画城,问拳薛河神之前。

壁画城画卷当中的那座仙府遗址,掌律老祖晏肃,让唯一的嫡传弟子庞兰溪继续练剑,若想休息片刻也无妨。晏肃打开山水禁制,返回木衣山祖师堂,然后御风来到半山腰的挂剑亭,拜见那位来自中土披麻宗上宗的纳兰老祖师,别看纳兰祖师瞧着平易近人,作为上宗掌律老祖,极其严苛,曾经亲手处置了两位上五境修士的性命。

一位来自上宗的掌律老祖,岁数极大,辈分极高,是上宗宗主的师弟,老祖师爷既不事先飞剑传信,也没有直去山巅祖师堂,晏肃当然有些提心吊胆。

绿意葱葱的木衣山,半山腰处常年有白云环绕,如青衫谪仙人腰缠一条白玉带。

晏肃到挂剑亭外的时候,那位纳兰祖师正在与韦雨松对饮,老人醉醺醺,大笑不已,胡乱伸手,揉碎亭外白云。

晏肃松了口气,纳兰祖师只要喝了酒,就比较好说话,韦雨松算是立了一功。

那对背剑的年轻男女,与晏肃主动行礼,晏肃眼皮子微颤心一紧。

久仰大名,男子名遂愿,女子名称心,一双道侣,皆是元婴境,虽暂时还未跻身上五境,但却注定是上宗祖师堂无常部的未来主人。

世间走无常,除去一些旁门左道不说,皆出自披麻宗上宗。

纳兰祖师不带嫡传跨洲远游,偏带了这两个难缠人物莅临下宗,本身就是一种提醒。

韦雨松在晏肃落座后,直言不讳道:“纳兰祖师是兴师问罪来了,觉得我们与大骊宋氏牵扯太多。”

那个名叫称心的女子从袖中取出一本书籍,交给晏肃,笑道:“晏掌律先看此书。”

晏肃不明就里,书籍入手便知品相,根本不是什么仙家书卷,韦雨松面有愁色,晏肃开始翻书浏览。

纳兰祖师则继续拉着韦雨松这个下宗晚辈一起饮酒,老修士先前在壁画城,差点买下一只仙人乘槎青瓷笔洗,底款不合礼制规矩,只是一句不见记载的冷僻诗词,“乘槎接引神仙客,曾到三星列宿旁。”

老修士见之心喜,因为识货,更对眼,并非青瓷笔洗是多好的仙家器物,是什么了不起的法宝,也就值个两三颗小暑钱,但是老修士却愿意花一颗谷雨钱买下。因为这句诗词,在中土神洲流传不广,老修士却恰好知道,不但知道,还是亲眼所见作诗人,亲耳所闻作此诗。

中土神洲与这位纳兰祖师交好的山巅神仙,都知道老人好诗词,除了青词、游仙诗之外,也喜欢一种扶乩鬼诗,一种类似翰林鬼的风雅谈吐,诗作多是馆阁体,一种是前朝老鬼,喜欢在诗词当中,涉及书上古人、历代诗文宗主。老人只要有所见、有所耳闻,便一一记录在册。

但是纳兰祖师觉得这篇诗歌最有意思的地方,不在诗词内容,而是诗名,极长极长,甚至比内容还要字数更多,《元宝末年,白日醉酒依春明门而睡,梦与青童天君乘槎共游星河,酒醒梦醒,兴之所至,而作是诗》。

当年老人还只是个少年,有次跟随师父一起下山远游,然后在一个风雨飘摇的世俗王朝,遇到了一个名叫“白也”的落魄书生,师父请他喝酒,读书人便以此诗作为酒水钱。当时少年听过了极长的名字后,本以为觉得会是动辄数百字的长篇诗歌,不曾想连同那“乘槎接引神仙客,曾到三星列宿旁”,总计不过二十八字。然后少年就忍不住问了一句,没了啊?那读书人却已经大笑出门去。

纳兰祖师放下酒壶,问道:“看完了?”

晏肃脸色铁青,沉声说道:“纳兰祖师,莫不是也信了这书上内容?”

纳兰祖师嗤笑一声。

韦雨松说道:“纳兰祖师是想要确定一事,这种书怎么会在中土神洲渐渐流传开来,以至于跨洲渡船之上随手可得。书上写了什么,可以重要,也可以不重要,但到底是谁,为何会写此书,我们披麻宗为何会与书上所写的陈平安牵扯在一起,是纳兰祖师唯一想要知道的事情。”

纳兰祖师是将山间白云乱揉碎,晏肃则是一把将手中书籍揉碎稀烂,随手挥出挂剑亭之外,晏肃掌律还可以,与人争辩说道理,不擅长。所以只好憋屈无比,跟韦雨松要了一壶酒。

纳兰祖师缓缓道:“竺泉太单纯,想事情,喜欢复杂了往简单去想。韦雨松太想着挣钱,一心想要改变披麻宗捉襟见肘的局面,属于钻钱眼里爬不出来的,晏肃你们两个披麻宗老祖,又是光干架骂人不管事的,我不亲自来这边走一遭,亲眼看一看,不放心啊。”

晏肃狠狠灌了一口酒水,闷声道:“纳兰祖师不会只是来骸骨滩看两眼吧,反正上宗那边要是为此恼火,一定要找个替罪羊,简单得很,此事我晏肃来一人承担便是,与竺泉和韦雨松没关系。”

纳兰祖师说道:“来之前,上宗那边有了定论,不管如何,都要与那披云山、大骊宋氏断了这笔买卖。至于为何是我来,当然是上宗祖师堂比较生气,你们应该很清楚,披麻宗也好,中土上宗也罢,先不谈真相如何,只说对于书上这种人,机巧百出,一味靠着命好,假惺惺修心,实则只知修力,修行路上只取不舍,向来最是痛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此书流传速度极快,上宗那边不太愿意为了些神仙钱,让整座披麻宗掉进个粪坑里。”

纳兰祖师对晏肃说道:“竺泉再不管事,还是一宗之主,说句难听的,你晏肃想要也有那嬉戏人间如老村翁的,措大风味。不过大多还是纳兰祖师这般,不染红尘,仙风道骨。

但是事实上,老修士却是市井出身,并非豪门子弟,更非什么生在山上的神仙种,只是从小就入山修行。

老修士在一天夜里,合上一本诗集。

记得自己第一次出门游历的时候,师父送到了山门口,说道:“入山去吧。”

少年不解,询问为何不是下山。

师父却未解释什么。

是很后来,不是少年太多年的自己,才明白师父的深意,原来修道登山路不好走,人间人心城府多险山,入此山中,让人更不好走。

老人喟叹一声,翻开唯一一本诗集之外的山水游记,继续看那开篇数千文字,至于之后内容,什么奇遇福缘,什么既学拳又读书的少年郎与那神女、艳鬼诗词唱和,卿卿我我,海誓山盟,什么在江湖上三两拳便是任侠仗义了,留下个烂摊子视而不见,再不去管,次次在一地江湖扬名立万之后,唯有什么夕阳下鞭名马,饮酒高歌远游去,什么乌烟瘴气的玩意儿,简直不堪入目。

老人继续看书,与那一旁的年轻男女问道:“遂愿,称心,你们觉得书中所写,真假各有几分?”

女子摇头道:“如果只看此书,哪怕只有一两分真,以后我遇到此人,一定绕道而行,敬而远之。反而是那顾忏,无需如何戒备。”

男子说道:“出门远游之后,处处以讲学家苛责他人,从不问心于己,真是浪费了游记开篇的淳朴文字。”

说到这里,男子瞥了眼一旁道侣,小心翼翼道:“如果只看开头文字,少年处境颇苦,我倒是真心希望这少年能够飞黄腾达,苦尽甘来。”

女子微笑道:“书斋内红袖添香,江湖上倚红偎翠,哪个真性情男儿不羡慕。”男子苦笑不已,就知道有些话说不得。

这天,老修士凝视着白云书案上的山河画卷,似是意外,伸手一抹,将画卷推到书案之外,方便那对神仙道侣观看市井百态,出自无常部的两位年轻元婴,是披麻宗中土上宗的天之骄子,双方生下来就是山上神仙种,双方父母,就是修道之人,当初遂愿和称心结为道侣,是一桩不小的喜事。老修士对这两个无常部晚辈,还是寄予厚望的。唯一的缺点,就是遂愿和称心,先天不足,对那市井底层终究了解不多,想法太浅。

画卷上,原来是那小姑娘和年轻读书人到了河神祠庙烧香。

老修士抚须而笑,“祠庙水香都不舍得买,与那书上所写的她师父风范,不太像。不过也对,小姑娘江湖阅历还是很深的,处世老道,极伶俐了。遂愿,称心,若是你们与这个小姑娘同境,你俩估计被她卖了还要帮忙数钱,挺乐呵的那种。”

在裴钱烧香逛完河神祠,然后便是那场惊世骇俗的问拳摇曳河薛元盛,最终却无甚大风波。

老舟子薛元盛亲自为两人撑船过河,大概也能算是一场不打不相识。

而那个在河神祠偷窃的少年,被断了手腕的青壮汉子让人一顿饱揍,打得少年抱住脑袋,满地打滚,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最后一身血污,加上尘土黏糊在一起,十分恶心人,在那帮汉子离去后,要那少年手脚勤快点,一月之内偷够五十两银子,当是买药钱,不然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少年踉踉跄跄,独自穿过一丛芦苇荡,去了摇曳河边,脱下外衣清洗一番,呲牙咧嘴,最后鼻青脸肿去往壁画城,约莫六百里路程,少年衣服早已晒干,只是身上还有些淤青,肋部隐隐作痛,倒是那张脸庞,因为在地上打滚的时候,给少年护得严实,不太瞧得出来伤势。唯独少年那双手,没遭半点灾,因为汉子让人揍他的时候,有过提醒,毕竟天赋异禀的小绺少年,作为自家帮派里边的一棵摇钱树,就靠双手行窃的神不知鬼不觉。

少年回了壁画城外边的一条小巷,一处院门外,还是老样子,张贴着门神、对联,还有最高处的那个春字。

因为张贴没多久,所以尚未泛白、褶皱。

少年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望向一张门神旁边的黄泥院墙缝隙,见那两颗铜钱还在,便松了口,然后笑起来。

铜钱当然不值钱,但是对于这个家而言,意义重大。

这处隐蔽地方,被他和妹妹戏称为“门神老爷最里边”。

他曾经在这个家就要彻底撑不过去的时候,带着妹妹嬉戏打闹的时候,无意间被他找到了两颗钱。

神仙钱,两颗雪花钱。

这么多年来,两颗雪花钱一直没有用掉,一是不敢,怕惹来祸事,再者娘亲也死活不愿意花出去,说一颗雪花钱,要留给他当媳妇本,另外一颗,是他妹妹以后的嫁妆,多好。

他是事后得知,当年他们娘亲,如果不是突然得到了这两颗神仙钱,一下子提起了一口心气,宁肯多吃苦头,带着俩孩子,把卑贱贫寒的腌臜日子一天一天熬下去,她差点就要答应那些心狠手辣的债主,去当船家女了,就是给渡客花点铜钱就可以乱摸的那种撑船舟子,夜间不过河,就停泊在摇曳河畔,点燃一盏灯笼,野汉子瞧见了灯光,就可以去过夜,等到再上些岁数,就会再去窑子当暗娼,不管如何,娘亲真要这么做了,家里钱财会多些,他和妹妹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娘亲每每谈及这些,也无忌讳,但是少年不当然愿意如此,他妹妹更是每次听到这些,就脸色惨白,一个人偷偷去门口那边,小声念叨,与门神老爷们感恩道谢,所以他家的习俗,是历年换上新门神后,旧门神都不会丢掉,娘亲会让他和妹妹,各自小心请一位门神下门,然后小心收拾起来,好好珍藏。而那莫名其妙多出两颗雪花钱的地方,娘亲换上了两颗铜钱。

少年唯一对自己不满意的,就是没能当什么读书种子,他也确实没这念想,只是娘亲失望了又不说什么的模样,让他心里边难受。

早年他有次偷拿了一颗雪花钱,就想要去换了银两,先让嘴馋一份糕点的妹妹吃个饱,再让娘亲和妹妹过上殷实生活,结果被疯了一般的娘亲抓回家,那是娘亲第一次舍得打他,往死里打的那种。比他年纪还要小的妹妹就在一旁使劲哭,好像比他还疼。

从那天起,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他就发誓要挣钱!直到成为少年之后,他才知道当年如果不是娘亲拦阻,一家三口不但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反而只会遭灾,别说是两颗雪花钱,就是两颗小暑钱,也能被那些杀过人见过血的无赖游荡子,用各种法子勒索殆尽,就凭他,加上娘亲,根本护不住天上掉下来的那两颗神仙钱。

等到少年能够靠自己的本事和人脉,将雪花钱偷偷换成银子的时候,少年却已经换了想法,两颗雪花钱都留给妹妹,妹妹绝对不能让那些畜生染指,她将来一定要嫁个好人家,她和娘亲一定要离开骸骨滩,这里有他就够了。凭自己的本事,已经肯定可以活了。

今天,少年推门而入,与娘亲住在一屋的妹妹,正在剪窗花,妹妹手巧,许多精巧窗花,她看一眼就能学会,虽说靠这个挣不着大钱,吃不饱饭,可到底是能挣钱了。

少女惊喜起身道:“哥,你怎么来了。我去喊娘亲回家,给你做顿好吃的?”

少年挑了张小板凳,坐在少女身边,笑着摇头,轻声道:“不用,我混得多好,你还不知道?咱们娘那饭菜手艺,家里无钱无油水,家里有钱全是油,真下不了嘴。不过这次来得急,没能给你带什么礼物。”

少女笑了,一双干干净净好看极了的眼眸,眯起一双月牙儿,“不用不用。”

少年咧嘴一笑,伸手往头上一模,递出拳头,缓缓摊开,是一粒碎银子,“拿去。”

少女欲言又止,还是收下了那粒银子,可沉,七八钱呢。

少年坐在板凳上,身体前倾,双手托着腮帮,望向开了门便面朝屋子里边的两位门神老爷。

其实这位早慧少年,如今已经不太信是什么门神仙灵了,有些自己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当年那个头戴斗笠的年轻游侠。

可是娘亲和妹妹都始终笃定那两颗雪花钱,就是门神显灵。

不过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那对差点被少年偷走钱财的爷孙,出了祠庙后,坐上那辆在家乡雇佣的简陋马车,沿着那条摇曳河返乡北归。

孩子说要看书,老人笑着说路上颠簸,这么看书太伤眼睛,到家了再看不迟。

孩子嘿嘿一笑,说到家就不这么说了。老人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孩子突然说道:“先前在河神老爷那么大个家里边,有个走在我们旁边的姐姐,抿起嘴微笑的样子,真好看。”

老人想了想,记起来了,“是说那背竹箱的两人?”

孩子使劲点头,“后来咱们走得快,那个姐姐走得慢些,我一转头看她,她就会笑。”

老人笑道:“是那负笈游学的读书人。”

孩子问道:“爷爷,那根竹子是拐杖吗?我看那姐姐哥哥,走路腿脚都没问题啊。”

老人忍俊不禁,耐心解释道:“那可不是什么拐杖,有名字的,叫行山杖,读书人出门远游,经常需要翻山越岭,有些人,家里不是特别富裕,但是又想着学问更大,身边没有奴仆书僮跟随,得自己背行囊过山过水,就需要一根行山杖喽。”

孩子笑道:“哈,我们家也没啥钱,看来我以后也需要一根行山杖。”

老人揉了揉孙子的脑袋,说道:“读万卷书,要花很多钱的,行万里路,倒是吃苦就行。爷爷年轻那会儿,也跟要好朋友一起远游过,是去那些郡望大族、书香门第的藏书楼,每天就是借书抄书,还书再借书。有些读书人家,不计较什么,很热情,欢迎我们这些寒门子弟去抄书,至多叮嘱我们一句,莫要损坏书籍便是了,每天还会好菜招呼着,不过偶尔呢,也会有些下人仆役,小小埋怨几句,例如每夜挑灯抄书,他们就说说笑一句,灯油如今又涨价了之类的。这些都没什么。”

孩子听得直打哈欠。

老人将孩子抱在怀中,孩子有些犯困,新鲜劲儿一过,走路又多,便开始沉沉睡去。老人轻声喃喃道:“二十几岁,急匆匆闹哄哄杀出笔端的文字,挡都挡不住,三十后,才气渐衰,只能闷炖一番,再上了岁数,不曾想反而,写非所写,不过是好似将好友们请到纸上,打声招呼,说些故事罢了。”

那车夫突然说道:“又携书剑两茫茫。”

车厢内老人诧异不已,那车夫不该有此雅言才对,轻轻放下孩子,掀开帘子。

那年轻车夫转过头,问道:“老爷这是?”

老人笑问道:“为何有‘又携书剑两茫茫’此语?”

车夫愣道:“老爷说甚?”

老人哑然,笑道没什么,退回车厢,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而那个粗鄙不识字的车夫,没来由多出一个念头,找那陈灵均去?

下一刻,车夫又浑然忘记此事。

木衣山上,在裴钱和李槐登船之时,纳兰祖师就收起了山河画卷,陷入沉思。

男子遂愿说道:“一脉相承。有其师必有其徒,有其徒必有其师。”

女子称心亦是点头。

片刻之后,老修士打算再看看,所以重新施展神通,咦了一声,那俩孩子身边,怎的多出一头金丹境小狐魅了?

然后不知为何,那幅画卷自行模糊起来。

那对神仙眷侣面面相觑。

纳兰老祖师笑着收起神通。

摇曳河畔的茶摊那边。

客人依稀,准备打烊了。

掌柜取出两片羽毛,分别来自文武两雀。

他与那趴在桌上打盹的年轻伙计说道:“有事情做了。”

一位年轻女子突然现身落座,“劝你们别做。”

————

夜幕中,李槐走在裴钱身边,小声说道:“裴钱,你教我拳法吧?”

裴钱欲言又止,神色古怪。她这趟远游,其中拜访狮子峰,就是挨拳头去的。

裴钱犹豫了半天,还是摇头道:“学拳太苦。”

停顿片刻,然后裴钱补充了一句,“何况我也不会教拳。”

李槐反而有些开心,笑道:“我学什么都贼慢贼慢,你不会教拳更好,学拳不成,我不伤心,你也不用担心误人子弟啥的。换成是陈平安,我就不学,他那性子,一旦教拳,我想偷懒都不成……裴钱,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不许生气啊。”

裴钱思量一番,说道:“我师父那两个拳桩,你不是比我更早看到?又不难学,你应该会的。”

李槐悻悻然道:“我只是胡乱学了个‘千秋’睡桩,其实陈平安说了啥,我都没记住,只当自己是学了。六步走桩和剑炉立桩,我就更不敢学了,怕被李宝瓶他们笑话。”

裴钱摇头道:“我不教拳。我自己都不会什么拳法。”

李槐说道:“你会啊!不是刚刚与薛河神问拳了吗?”

裴钱只是不答应。

我的拳法,拳落何处。

裴钱抬头看了眼天幕。

而大地之上,四周唧唧夜虫声。

————

青鸾国白云观外边不远处,一个远游至此的老僧,租赁了间院子,每天都会煮汤喝,明明是素菜锅,竟有鸡汤滋味。

所以得了个鸡汤和尚的绰号。

不解签,只看手相。偶尔算命,更多为人解惑。每次一两银子,进门就得给钱,解惑不满意,一样不还钱。

这天有个读书人登门,问自己能否考取功名。

老和尚看过了读书人的手相,摇摇头。

读书人大怒,开始说那科举误人,罗列出一大堆的道理,其中有说那世间几个状元郎,能写出名垂千古的诗篇?

老和尚递出手去,读书人气呼呼丢出一粒银子。

老和尚得了钱,落袋为安,这才笑道:“科举误人不误人,我不去说,耽误你做不成官老爷,倒是真的。”

读书人脸红耳赤,“你看手相不准!”

老僧自顾自笑道:“再者你说那状元郎写不出千古名篇,说得好像你写得出来似的。历史上状元郎有几个,大体上还是估算得出来。你这样制艺不精的落第书生,可就多到数不过来了。有些落魄书生,才情文采那确实是好,无法金榜题名,只能说是性格使然,命理不合。你这样的,不但科举不成,其实万事不成,靠着家底混日子,还是可以的。”